2010年1月6日 星期三

周孟曄-完美的數字與平行線

小簡歷:
國立中央大學數學系
國立台灣大學人類學系
法國南特高等藝術學院
法國巴黎第八大學造型藝術碩士研究所
高雄澄清湖藝術村駐村藝術家
台北國際藝術村駐村藝術家
嘉義鐵道藝術村駐村藝術家
洄瀾國際藝術創作營邀請藝術家
美國18街藝術中心(18 Street Art Center)駐村藝術家

美國費爾蒙工作室中心(Vermont Studio Center)駐村藝術家
印度KHOJ KOLKATA2006 國際藝術創作營邀請藝術家
朱銘美術館駐館藝術家
美國紐約「國際藝術家及策展人駐村中心」駐村藝術家


問:從數學系到台大人類學系,再到藝術創作的領域,是什麼樣的觀點和勇氣讓妳毅然決然地投入創作這個區塊? 有沒有曾經想要回到自己所學領域的想法?

周:沒有,我那時超不認真的(笑),當初也不是突然要去法國念藝術,純粹是因為《小王子》這本書而去遊學。

問:是因為讀完《小王子》這本書?

周:恩,大學時候念完《小王子》這本書的中文版,然後我決定要用法文來念完這本書,所以我就去法國遊學。

問:為什麼不想直接在台灣學?

周:因為那時畢業後很流行去遊學,然後回來工作這樣子,而且我發現喜歡《小王子》這本書的人就變成一個族群,我遇到人就會問說:你有沒有看過《小王子》? (笑)

問:(笑)《小王子》的確在那時候成為一陣討論的話題。所以也是因為這樣間接開啟了日後繪本翻譯的工作嗎?


周:沒有耶,接翻譯純粹是工作賺錢(笑),翻譯社來找,然後就自然地接下來了。

問:遊學完沒有直接回台灣的打算嗎?

周:其實在第二學期的時候,就感到無聊了,因為其他歐洲人都學很快,比如說西班牙人,但你就在那邊講不出來,沒什麼發言機會,就很挫折。那時候剛好我的室友在藝術學院念書,就帶我去他們學校看,我第一次看到教室是沒有課桌椅的,牆上還可以畫圖,就很想去念,然後就去考,也覺得自己考不上,但是莫名其妙就考上了,所以我覺得這很像是冥冥中註定的事情。

問:所以是在法國念了五年?

周:對,第一年和第二年的時候,我都是抱著”今年過了就好了,我就滿足了,就可以回台灣了”的這個念頭,後來總共在法國待了六年,回來台灣剛開始還有點不太適應。

問:在那邊的生活經驗因此奠定了藝術創作這個方向嗎?沒有猶豫過?

周:也不全然是耶,你現在這樣講,我好像有點省思,其實好像不是這樣子,我一直以為是這樣,可是後來我回想,應該不是。念完五年後,我一直以為就是artist這樣,可是那時候台灣對這個概念還不太……,它不是一個被確定的身分,而學院的觀念也比較重,那時候我有稍稍放棄。後來法國的老師知道了,就鼓勵我再回去念一年理論的東西,所以我回去念了八大。那位老師帶了我很多,他自己是美學出身,也有創作,教我很多觀念的東西或是人生的態度,到現在我每年都還是會回去找他。

問:從剛開始早期的創作,一直延伸到現在,談談其中媒材與觀點的轉變與差異?

周:從一開始就是從「紙」這個媒材來創作,因為我不想做自己搬不動自己的作品,比如說鋼、或一些需要大型工具的,因為這是我曾經有的慘痛經驗(笑)。我喜歡自己獨立完成作品,創作過程最好不要受到干擾。我自己認為這個東西創作完了,就是結束了,但很多人可能看法會跟我相反。



問:但常常可以從妳的作品當中看到很強的互動性,比如說「發生關係」、或一些跟空間、人群互動的計畫,會是一種蔓延的感覺。

周:有一點點,我不是指做完了就與我無關了,比如說佈展,也會是過程的一部分,在那個時候我還是一個創作者,一直到最後那個動作完成了,比如最後一個數字黏完之後為止。創作完成後,觀者的解讀會是屬於他們自己的東西,就像你寫完一本書,每一個讀者看完之後的感受都是屬於他們自己的,或者像看一部電影一樣,這都跟每個人的生活經驗、情感經驗有關,觀者會有自己的解讀,我不用去推銷我自己的生活經驗,因為我已經把它融入在作品裡面了,對我來說,我已經完成了我這一部分。

問:當觀者與之互動,而作品有被破壞的跡象時,妳會把它視為互動過程的一部分嗎?還是相反?就我所知,有幾次的展出是有這樣的情形發生。

周:我自己還是會覺得有一點難過,但也只能想說“喔,你怎麼沒有看到”(笑)。像有次我作了一個鞋子,展場當天也有解說,但有些人還是會去穿,然後還跑來跟我說他穿了我的鞋。(笑)

問:當初是在什麼樣的情形下開始產生紙漿與線條形式的創作型態呢?

周:一開始回來台灣後,接觸了紙博 (樹火紀念紙博物館),便開始使用紙漿這個媒材,但之前在法國我就曾經用紙來創作了。線條其實是來自平行線的概念,講述的是人的關係,人與人之間的關係一直是我創作及思考的主題:無法傳達的溝通、無法被瞭解的孤獨和無法靠近的疏離,我相信人類之間的關係基本上是建立在互利互惠的基礎,人類之間的瞭解是一則謊言。人是孤獨卻群居的動物,人是渴求孤獨又追求陪伴的動物,所有的人類關係都是很表象的。我覺得人與人之間的關係是平行線,這應該是最美好的關係,因為平行線之間的距離永遠是相等的,一旦交叉了,便會越走越遠。除非你願意扭曲自己,才會有繼續纏繞交會的可能,但你就必須扭曲自己,如果你想忠於自己的話,平行線應該會是比較好的狀態。這似乎是一個蠻奇怪的理論。家人算是一個平行線最典型的例子,比如說我跟姊姊的關係就是這樣,不是特別親密,但卻是一輩子的。

問:所以是有遠近的差別,不然聽起來還蠻感傷的(笑)。平行線代表的是獨立的個體,一直走下去而永遠持續的一種關係。

周:對,比較是這樣的,而且不需要去扭曲自己。

問:這還蠻適用在每一種關係上。

周:有一點,而這跟紙也有一點關係。紙張只要摺過,就回不來了,就會留下痕跡,不管你怎麼燙,它不像布這樣可以回來,只要有摺痕,就永遠存在了。

問:平常有固定創作的時間嗎?或偏好的時間?

周:沒有,以前大多在半夜,現在比較沒有一定。

問:在作品當中,是不是有很多自我形象的投射?

周:你這樣覺得嗎?(笑)

問:我會想“我們看到的是孟曄,還是自己”?

周:應該是說有的,之前的作品一旦呈現,我會覺得自己是赤裸的,在大眾面前毫無保留的。像鐵絲小人,每一個都是我。後來到了「測量」,想要發展一個新的主題,不再只著墨自己的世界、私人的感情、隱密的東西,想把格局放大一點。因為我使用的媒材,可能會被認為較單薄,比如說紙、鐵絲等等,這樣的材質可能容易被忽略,但是作品的氣勢應該不是從材質上去衡量的,應該是從媒材當中去尋找它的多樣性面貌。我也還在盡可能地try,像鐵、石頭、熱熔膠等等,盡量表達自己所想要呈現的東西。

問:未來有什麼想要嘗試的新媒材呢?

周:光和聲音。之前一直有想法,但還未著手,還在尋找技術當中。我希望對媒材更熟悉的時候再使用,就像當初我也是去學習紙漿的技術,對它很熟悉了之後,才能去操作它。像光、聲音這比較難以操控的東西,我想要塑造一個情境,是可以用感官去經歷的,有光、味道、和自己隱密經驗的,但是走進來的人,他所感受到的可能不是我當初記憶中所感受到的情緒。這是很有趣的,當然可能已經有人做了,只是我要想怎麼做出我自己的東西。

問:曾於多地駐村創作的經驗,對於自身生活或創作來說,有何種特別的感受?

周:因為我的創作需要不同的空間,所以駐村可以讓我很專心地去從事這個部分。有兩年我是過著這樣移動創作的生活,很多時候在當地只有我一個藝術家在那邊駐村,所以有很大的空間和自由,或是靈感去發揮,專心地去生活,因為大多的地方什麼東西都沒有。因為我從事的是特定空間的裝置,所以一定會根據空間的特性來作特定的東西,現在回歸到自己套房的空間時,面對的都是熟悉的事物,就會根據自己熟悉的東西來延伸。如果可以的話,我還是希望過著一種移動式的生活,單純地根據移動而居的空間來創作。

問:曾經有被哪件作品感動到無法自已的經驗嗎?

周:我可以說人嗎?我一直很喜歡Louise Bourgeois,上次去紐約時剛好在古根漢美術館看到她的回顧展,她今年九十幾歲了,有平面的創作,也有雕塑的創作,其中有一個小房子系列的作品,讓我很感動。將近百歲的她,到現在還在創作,她的手已經這樣顫抖,拿筆也會抖,要有人幫她沾顏料,這份精神讓我很感動。她到八、九十歲的時候還在作巨型的雕塑,需要有人幫她扶住,然後她會自己去調動作,真的很感動。她的家境其實很好,創作不是為了賣錢,而是因為她需要創作。有的時候很down,我會看她的自傳,會想說只要活著,就可以繼續創作,就很棒了。

問:這是最幸福的創作。

周:對,回顧展的時候其實很震撼,因為古根漢美術館是螺旋狀的,就可以從她最早期的作品,慢慢看到她每一階段的發展,為什麼會從這個階段跳到這個階段,都有一個鋪陳,就等於看到一個人的自傳一樣。所以像剛剛提到的,我想要嘗試的新媒材,可能也需要時間去鋪陳和適應,不會就直接跳到那裏。

問:從一個純粹的創作者,到和2位藝術家一起成立了「One Year Gallery」這個空間,多了一個新的角色和嘗試,有什麼樣的轉換或特別的想法嗎?

周:這應該不算是轉換,而是一種合作,也是我第一次的嘗試,我們現在把畫廊像當成作品來做,比如說《剝皮計畫》的系列,邀請一些有經歷的藝術家,在這個空間呈現他的新作品和過去作品的文件記錄,之後我們也會有一些新的計畫。

問:算是用自己的態度來經營,比較不會有受限的地方。

周:對,這也是我從紐約回來之後,比較確定的方向,因為大家也都有自己的事務要忙,彼此之間也都有要配合的部分,相對地也提升了一些責任感。日後也希望這個空間能有更多不同形式的藝術發表,來開拓更多的可能性。

問:談談妳認為現今台灣創作環境的優缺點。

周:台灣的創作環境有它的好處,但跟國外比起來,講真話的話,我們還是發展中的國家,不是已開發國家,所以發展空間還很大。缺點的話,應該是說美學教育還很缺乏,妳看我們的城市就知道了,像街道、建築,我們從小就住在水泥叢林中,家裡可能也會因為爸媽上班很忙,沒什麼佈置,平常的時候,就逛一下百貨公司、去shopping等等,在生活美學方面,可能就比較貧乏。

像法國人他們比較懂得如何生活,而台灣人比較著重在如何生存,法國的小學生會去羅浮宮上課,台灣也有北美館,不是嗎?台灣有很多文化資產,但好像一直在拆,小朋友如何去認同他的文化呢?我從小在台北長大,但也失去認同感,因為從小長大的地方,以前是火車站、現在捷運站(笑),所有的建築物都不一樣了,而小朋友也就都習慣這樣的水泥制式建築。我還記得一位法國朋友,她的家境沒有很優渥,去年我去拜訪時借住她家,到達的那天她不在,就告訴我怎麼去。打開門的時候,家裡和餐桌上雖然不是很整齊,因為她很忙,但桌上還是擺了一束鮮花來歡迎,然後之後趕回家和我煮個麵,一起吃晚餐。台灣人的方式,可能是馬上帶你去吃一頓大餐,這是想法上的不同。

問:美學教育的確是從生活細節開始。

周:對,比如吃晚餐的時候,可以讓餐盤上的食物擺放好看一點,而不是趕小孩子吃飯之類的(笑)

問:謝謝孟曄接受這次的訪談,期待妳的新系列作品!

周:謝謝! (2009.3. 佟孟真採訪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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