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1月22日 星期三

噴射焦慮的慘綠少年 
談蔡咅璟個展「我們就此閃耀」




如果以中年大叔的更年期焦慮來看,年輕藝術家蔡咅璟的身體生產可說是與之對應的最佳回音,當完兵後的資訊超展開與亞洲韓星健美形象的充斥,讓這個剛從封閉體系平安駐村回來的青年創作者充滿焦慮,首先是身體。兩年前的他使用媒體時代所消費的身體形象,透過健身運動所追求的完美體態、手工製作的「蕾絲陽房系列」,在展場中擺上各式粉紅蕾絲邊的健身器材,宛如一間私人健身房,並於影片中不斷重複播放面對鏡頭挑逗微笑的健身過程。油亮身軀與緊實曲線搭配著自製花邊小紅褲,呈現出另一個陰性情懷的自身表述,在消解對性傾向既定印象的同時,亦自我構築另闢蹊徑的身體符號。

然而當越趨近符合某個體系範式時,所得到的肯定與好處也帶來接近等量的困擾。「其實我並不是這樣」常以打地鼠的頻率突現於每人的日常下意識,蔡咅璟在瘋狂健身時期所獲得對其外表的關注與優勢明顯多於平常時期的目光停留,而他卻是個喜愛甜食與可愛物品並且有固定交往女友的少女心男子漢。這樣的共存特質讓他感到很自在,卻也因範式的期待開啓對社會形象制約的探求。

過去兩年的創作多藉由身體形象的轉化挑戰意識形態的直觀感受,今年甫於海馬迴光畫館結束的個展「我們就此閃耀」,同樣刻意表現出一種閱讀上的誤服與不適,從過去外部印象的操作轉而表述面對身體任何層面的自信。蔡咅璟使用身體殘餘物如脫落體毛、尿液、精液形象、內褲、刮鬍刀與其既定印象操作出時間向度的痕跡,並宣示其主體崇高。 在去技術化的生產勞動中,試圖將日常裡與身體密不可分的物件元素予以感性主體化。

於是我們可以看見一股男子氣概下的哀愁,而藝術家企圖將嘆出的那口氣凍結挪移至星空使之浩瀚—在一根體毛脫離其所附屬的肌膚後。






掉落的體毛之於男性對照被想像的女性主體外始終有著無限焦慮,包括頭髮。《Let’s Blinging》與《Handsome of Beard》作品中使用的毛髮與水鑽與其浩大無垠的邊幅,常在展場中被誤讀為較為詩意的材質與對象,例如編織,例如女性藝術家作品。直到被理解後,仍可看出觀者面容上閃逝待讀的詭異。同樣展示體毛的對象還有《Under the water》系列中的物件,被封存於結晶狀內的刮鬍刀與鼻毛修剪器連同處理後的毛髮,在冰冷藍光的映照下顯示出不尋常的乾淨髒感,毛髮在此皆已脫離日常俯拾即是的怨懟目標,轉而牽動探測最後一絲的底限,等待臨界
邊緣的掩飾或者頭過身就過的讚嘆。

對於材料內容的逆向操作在當代藝術創作中並不陌生,對於品味的定義更早已被打開。排泄物若作為一個關注的主體,通常可見於正面挑戰的意識脈絡裡,而蔡咅璟將排尿行為視為繪畫,留在空地上的尿漬成為映照日常物的陰影,使物件在觀看角度中成為漂浮的崇高主體,排泄物則在對焦視角之外,方使漂浮的崇高成為可能。涉及身體殘餘物的另一系列作品《曉—紅》、《曉—藍》與《曉—綠》,遠觀似為優雅的水墨造形,近看有著國畫技法表現,然而在此使用常見於攝影作品的無酸鋁裱試圖表現出的無框立體視感,則在傳統國畫天地左右的留白後產生形式的無效與徒勞,壓克力顏料於挺立的雙宣紙上揮灑出實際為男體射精瞬間的樣貌,在此隔絕文本內容的閱讀,才是其試圖挑釁媒材的真正意涵。

若這些殘餘物是一種男性主體對其陰性特質的自信,物件作品《少男團體》與影像作品《太空》則是藉由一種提示指涉慾望場域的低限回吟。 一件件由小至大依序排列的小YG,似對Martin Creed作品致意,亦彷彿蒸發的青春少男身,在形觸之間共構出既純潔又私密的視覺關係,同時物化男性主體自身,寧其永遠閃耀。《太空》裡無關任何宇宙想像,藝術家遊走在百貨公司內較冷門的男性西裝部,隨手拉開全部褲檔拉鍊,像是日行一善地解放展示中的禁錮之身,懸欠的私密主體在音效背景的配製下,有著例外於現實的短絀感。










蔡咅璟在價值光譜的兩端操作著美醜界限,如鑽石與體毛,如敗壞殘餘,以及過剩的崇高, 在衝突的二者中結合產出某種極度不合理卻又相當和諧的存在。矛盾狀態的總體並無特別指涉族群與性別,但在形式上特意阻斷過去的審美經驗卻是十分明確。若兩年前的健身房展場是流露滿溢慾望的表述,那麼此系列之作便是面對躁動後自我檢視的安全感—雖然,他們仍挑起大部份人的敏感神經。

(佟孟真,文章發表於《Very View 非常評論》14期,2013.12)